農曆年前，不少人會排隊購買書法家親筆提字的春聯，貼在門口喜氣又賞心悅目。也有人對於自己的書法字很有自信，選擇自己揮毫撰寫春聯。家祖父雖然擅長書法卻從未在門口貼上他親自寫的春聯，他總是說：「用買的比較快」、「別人寫的比較好看」。但今年，我和妹妹覺得應該「打破傳統」，改貼祖父親筆撰寫的春聯。因為祖父自從去年暑假受傷就沒再拿毛筆，都快忘記字怎麼寫了！
祖父從年輕就以能寫漂亮的書法自豪。他的小楷寫得很好，家中還掛著他寫的大悲咒與心經。平常寫日記，也是用自來水筆寫小楷。但是去年暑假跌倒後休養了近半年才逐漸恢復。然而長時間躺床休養，體力和認知功能都明顯退化，日記也中斷了。現在多數時間用在運動走路、睡覺與各項日常生活活動。為了讓祖父重新找到生活中值得投注的事情，我和妹妹一致覺得寫書法是很不錯的選擇，尤其是寫春聯，非常名正言順。
農曆年，寫春聯
我們在文具店買了裁好的紅紙與墨水，打算讓祖父一展長才。果不其然，才告訴他要請他寫春聯並且貼在門上，他就頻頻詢問：要寫什麼字、什麼時候要寫。終於完成過年前後的種種瑣事，他有空坐下來寫春聯已經是大年初一的晚上了！
我問祖父要不要先在日曆紙上練習一下？他很肯定地說說不用！明明超過半年沒有碰到毛筆了，到底哪來的自信？但我還是幫他在日曆紙上按照春聯尺寸描了一個菱形，方便他規劃字體大小。另外，太久沒寫字筆畫難免有錯，在月曆紙上我可以先用原子筆寫字提醒。
沒想到，祖父說不用練習是真的！他寫在日曆紙上的「春」字端正不說，大小正好。看他寫了幾次恢復手感，就寫到紅紙上。「春」、「福」都正常發揮。本來想接著寫「祿」，但是他在日曆上練習的時候，「祿」的右上角他一直寫成「夕」。老實說，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但是家父跟他說了幾次，他一直無法理解怎麼改，就跳過那個字了！
為了減少相似字型帶來的困擾，我們改請他寫最大眾化的「平安」。對稱的文字，四平八穩。只是要將字體稍微縮小，塞在正方形（菱形）的空間裡。祖父試寫了一兩次沒有問題，寫在紅紙上也很還不錯。
我看他單一字寫得挺順手，接著詢問他是否能接受進階挑戰：「接下來寫對聯可以嗎？」他欣然答應。我就把家中常貼的春聯文字寫在日曆紙上，並畫上與春聯大小相似的圓圈方便祖父規劃字體大小。那副春聯的文字是「經書涵養心如鏡、福德薰陶語似蘭」。橫批是「和氣如春顧自青」。
祖父在日曆紙上一個字一個字練過，不滿意的字再多寫一兩遍，終於練完上聯，正式寫到紅紙上。一開始我有點擔心，因為寫錯一個字，整張就作廢了！不過我很快就釋懷，反正有多準備一份空白春聯，寫錯再寫就行了！
正式寫到紅紙上，更凸顯先寫在日曆紙上的好處。除了預想字體大小，還可以看著足夠大的字、寫出相同筆畫，不需要我口頭提示和解釋。就這麼耐心地練習、再寫到紅紙上，祖父竟然在兩小時內寫完了十張單字春聯、一副對聯與橫批（包含練字）。
心中的想望超越日常慣性
書寫過程中，祖父看起來神采奕奕，和他之前只要一吃完晚餐就想睡覺的樣子大不相同。晚上九點的時候我提醒他：「繼續寫會不會太晚？剩下的要不要明天再寫？」他很開心地說：「不會，現在還很早。」一直寫到十點出頭終於完成。整副對聯除了氣、蘭兩個字略有錯誤（註），其他都很完美。而那個錯誤跟他解釋兩次之後，他沒有辦法理解與改正，我就放過了！反正沒有要參展，寫得開心就好。就算有點小瑕疵，我還是會把它貼在辦公室。
看著那些寫好的春聯，祖父細細挑選了幾張比較滿意的。雖然他一開始說不用練習，其實每個字的筆畫粗細、大小、方向有沒有控制好，他都清清楚楚。
隔天早上，祖父看到寫好的春聯，突然想通「氣」和「蘭」的寫法了！但是隔天行程被其他事情打岔，就沒有再補寫。不過無妨，他在書寫的那兩個小時的高度專注與成品帶來的自我效能已經非常好了！家父也很配合，在隔天一早就爬上梯子，把祖父寫好的春字貼到屋簷下，讓祖父在門前散步時可以看到。
書法活動是職能治療常用於心理領域和社區領域的治療活動，適用對象常是年長者。以前我看到書上說「書法活動在生理上可以訓練手眼協調、訓練專注力，心理上可以改善年長者的負向情緒、提高自尊心與自信心、改善認知、增進社會化與溝通能力，甚至達到自我統合」，覺得言之過甚。但這次邀請祖父撰寫春聯，我才真正明白書法活動以懷舊治療 (reminiscence therapy)之姿應用於年長者，竟有如此威力。
當人年紀漸長，體力和心智能力像沙漏中的沙子不斷洩漏，興趣、專長與信念會是幫忙攔住沙子的重要幫手。所幸祖父喜好閱讀與書法，讓我有一些施力點。
希望我那麼年長的時候，還有多項能夠自利利他、自娛娛人的專長在身。活得有價值、有尊嚴。
註、小瑕疵是指「氣」中間的「米」的下方二點寫成四點、「蘭」中間的「柬」的下方二撇寫成四點。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